一名“托头”正讲述如何做酒托。
酒托组织内部多个环节分工明确,按比例瓜分受骗者高额消费;酒托女有时需牺牲色相
一些男网友如期赴美女网友的线下之约时,已踏入一个消费陷阱。
这是一种典型的酒托骗局。新京报记者卧底调查发现,该酒托组织内部分工明确,“托头”负责招揽人员,“键盘”负责在婚恋网站冒充女性与男网友聊天,在获得对方手机号码后由“传号手”将信息发给“酒托女”。
最终“酒托女”邀约男网友去指定的商家高额消费,消费金额在数百元至上万元不等。在男网友买单后,“酒托女”完成任务抽身而去。
这些消费流水被酒托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按比例瓜分。一名“托头”称,像“酒托女”月入3万元不成问题。有“键盘”自称年入二三十万元,已在燕郊买了两套房。
9月28日,燕郊一处酒托“机房”内,一名“键盘”在婚恋网站以女性的身份与男网友聊天。
酒托女先喝茶试探再点酒
据新京报记者调查,被酒托“围猎”的男网友大多是在婚恋网站被美女搭讪,继而一步步踏入陷阱。
9月15日,新京报记者登录百合网,一名叫“许晓诺”的网友主动发来聊天信息,随后要求加微信。在微信聊了约20分钟后,其提出在北京大望路附近见面,“随便找个地方坐坐”。
当晚8时,记者与许晓诺见面后,她直接说去一家西餐厅吃饭。见记者兴趣不高,许晓诺有些恼怒地数落记者,“准备带我遛弯吗?”
这家西餐厅位于朝阳区SOHO现代城,记者曾提议换一家店被拒,许晓诺说已在这家订了位。
落座后,许晓诺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,很快点了份599元的A套餐,象征性地询问了下记者意见。
记者说吃不下,她显得不大高兴,“你不吃,看我吃吗?”这时,一旁的男性服务员突然大声呵斥让记者“出去”。
许晓诺没有继续点餐买单,带记者离开了西餐厅,态度变得格外冷淡。分开一段距离后,许晓诺打电话叫来两名男子。
“别问我跟她啥关系,有事赶紧走,没事别在这晃,别让我看到你。”见记者仍在西餐厅楼下停留,一名男子威胁道。
另一名男子自称他们是楼上西餐厅的人,“我们做生意的,你来了也没花钱,赶紧走就妥了,谁也别找谁麻烦。”
此次见面后,记者微信再联系许晓诺时发现已被删除好友。
9月16日,一名自称“王文琪”的网友也在百合网上和记者搭讪,她自称从事幼师行业,老家在石家庄。
加了微信聊了几句,王文琪约记者当天在团结湖地铁站附近见面。之后的套路和许晓诺如出一辙。见面后,王文琪径直带记者来到附近一家KTV。
到了KTV,记者提出想去看电影,王文琪有些不耐烦,指着沙发示意记者坐下,“最近的电影我都看过了,坐会儿聊聊天就行了”。
在KTV包厢,王文琪先是点了两杯绿茶饮料,加上100元的包厢费共160元。见记者主动买了单。她又叫来服务员,点了3瓶小百威和一盘水果,记者又支付了280元。随后王文琪又点了两杯五星红酒,自己买了单。
所谓的五星红酒口感像是红茶兑过。王文琪说,这种酒确实用饮料调过,所以口感有差别。
包厢1小时到时后,王文琪将酒喝完说先走,随后快速离开。记者在KTV楼下大厅寻找其去向时,遇到一名红衣男子。该男子自称KTV经理,以为记者因消费高不愿走,欲给200元了事。
另一名穿灰色衣服男子出现,自称KTV老板,辱骂记者“给脸不要脸”、“赶紧消失”。
出门后,记者被灰衣男子推搡打骂,并扬言让记者“吃大亏”。
酒托团伙多环节配合跨城设局
“酒托女”只是酒托组织中的一环,在“许晓诺”们的背后,是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,由“托头”、“键盘”、“传号手”、酒托女以及合作商家等多个环节组成,他们有明确分工,相互协作,共同瓜分收益。
“键盘”、“传号手”、“托头”都是酒托行业内部暗语。“键盘”冒充女性负责在婚恋网站与男网友聊天,获得男方的手机号码和信息后,由“传号手”发给酒托女,最后由酒托女将男方约到“合作”的商家进行高额消费。
“托头”处于链条的顶端,负责招揽“键盘”、“传号手”和酒托女,同时也联系线下店面合作。“键盘”、“传号手”工作生活的地点被称为“机房”。
在QQ上存在大量酒托群,群内每天都有人发布招聘“键盘”等信息。新京报记者以应聘“键盘”为由联系上了一名“托头”,相约在他十里河附近的一家合作商家见面。
9月26日,记者来到这家茶馆附近和保安小易碰头。小易的工作是保护酒托女的安全,“要是有人报警,我就拦住不让。”他的女友也是一名酒托,负责将男方约到店里消费。
按照小易的指引,当晚,在东城和平里东街一酒店内,记者见到了“托头”孙杰。
孙杰说,来应聘的男的一般去做“键盘”,女的做酒托女。酒托女和合作店家都在北京,但“机房”设在河北燕郊,主要是比较安全。
要成为一名“键盘”,上岗前还需要培训,包括如何在婚恋网站注册、以及学习如何冒充女性和男网友聊天。
某个酒托QQ群长期招聘机房键盘。
两天后,孙杰开着奔驰车,将记者带到了河北燕郊夏威夷北岸小区的“机房”。
这处“机房”已设有五六年,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格局,约七八十平方米。
在“机房”工作的有三名“键盘”,其中一人是“机房”头目迪哥,还有一名“传号手”,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左右。
两间卧室供“键盘”和“传号手”居住,记者被分到其中一间。
房间内陈设简单,显得很乱,卧室地上遍布烟头,床上被褥有发霉的味道。厨房的电饭煲盖内有发硬的大米粒,长时间没有清洗,炉灶和墙壁上有明显的黑渍。每顿饭只有一个菜,一盆米饭,由“传号手”小毕所做。
客厅是工作区域,划分为8个工位,每个工位都配有台式电脑,但电脑老旧,运转起来声音较大。工作时,“键盘”们除了日常交流外,几乎不怎么说话,只有鼠标被快速点击以及键盘吧嗒吧嗒的打字声此起彼伏。
客厅的墙上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——“一天不出单等于没上班”。
男人扮“美女”搭讪男网友
在“机房”,“键盘”和“传号手”每天工作10小时,早10点到晚8点。
上班第一天,“机房”头目迪哥向记者介绍了工作前期准备,包括买一个手机号,用于在婚恋网站注册账号,“三四天换一个号很正常”。
根据迪哥提供的微信名片,只需要3元就能买到一个手机号,注册婚恋网站时输入该手机号,对方很快发来验证码,过程非常简单。
在燕郊的这处“机房”里,3名“键盘”都是男人,在婚恋网站注册时都是选择女号,姓名和照片可以随便填,地区选择为北京。
注册成功后,“键盘”需要在婚恋网站上寻找聊天目标,他们会和所有的男性在网站上一键打招呼。有人回复就继续聊。
和对方聊上只是开始,拿到微信号才能更进一步。对“键盘”来说,一天拿到50个微信号是最基本的。为取得信任,“键盘”有时也会找一些女生的身份证照片发给对方。
迪哥说,一旦确定目标,聊天按照模板复制粘贴相应的聊天话术就行。
聊天的模板涵盖多个方面,包括自我介绍和评价、爱情宣言等。如“我想找结婚的对象,不是玩玩的那种,你考虑清楚”、“其实人的一辈子,匆匆数十载,小时候有父母的陪伴,学生时代有同学的陪伴,长大了就是爱人的陪伴”。
在“键盘”们聊天的电脑界面上,左侧是微信聊天框、中间是他们用来内部沟通交流的QQ群、右侧是聊天话术文本。这些话术文本呈现了与男性聊天从刚认识打招呼,到最后约对方到指定店面附近见面的全部内容。
机房头目迪哥的话术文本开头是:“相亲网加的你,你在北京上班,你叫什么啊?能简单的做一个介绍吗?我叫韩雪,在北京做饰品包包,和闺蜜合开的。我老家吉林,来这边半年时间”。
工作时,迪哥快速翻动自己的微信好友目录,选好要聊天的对象,将这样的话语复制发给对方。
在聊天话术文本中,“键盘”小黄的身份是一个父母离异、由奶奶在农村抚养大的“女孩”,在北京磁器口有户口和房子,会弹钢琴,开一家女士服装店,名叫李雪。
“李雪”的情史是“处过一个对象,他花心就分了”,爱情宣言是“愿和男生真诚相处,因为怕在老家被说三道四,希望早点结婚”。
记者发现,“键盘”小黄的聊天话术似曾相识。此前一名网友通过婚恋网站与记者搭讪时就使用了同样的聊天内容。记者拒绝与对方见面后,被删除好友。
通过话术聊天的效果很明显。9月29日上午,安静的“机房”突然发出爆笑声。
“昨天一天没联系,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你了,从来没有对女人这么上心,这么失魂落魄。”一名“键盘”大声念着一位男网友发给他的消息,其他人都被逗乐了。
“键盘”一般经过一天左右的简短聊天便提出见面的想法,要到对方的手机号。之后,“键盘”将男网友手机号等信息及见面地点发给“传号手”,再由“传号手”发给北京的酒托女和合作店家。
接下来进入酒托女的表演时间。
酒托“键盘”发来的聊天模板。
酒托女要求机灵、能说会道
对酒托女而言,她们的工作就是让初次见面的男网友更多的消费。
如何点东西、如何让男方买单甚至如何甩掉男方,都有完整的套路。
“托头”孙杰说,酒托女将男方带到合作的商家后,一般先点一壶茶,如果男方能结完一壶茶和几个小吃的钱,就可以上酒,“一旦酒也买单了就继续点,服务生会把酒兑得很淡。”
如果男方强迫酒托女喝酒,也有应对方法,那就是喷香槟。孙杰说,一瓶香槟几千块,一喷就没,不用怎么喝。
孙杰一再强调酒托女一定要尽可能哄人点酒,“你喝茶能喝两万元吗,点贵的酒就是为了弄人钱”。
他对酒托女的要求是机灵,“长相一般不是问题,能说会道就行,不会说话干不了这个。”
酒托女有时也需要牺牲色相。
孙杰举例说,如果男方很有钱,已经花了一万元,酒托女本来坐在对面,可以过来坐到男方旁边挽着他胳膊,“给他一些暗示,让他感觉能跟你有点啥事儿。但顶多也是挽挽胳膊,实在不行脸上亲一口。”
为让男方心理平衡,酒托女也有主动付钱的时候。“键盘”梁哥介绍,如果男方花了几万块没钱了,酒托女可以付钱。事实上,服务员结账时刷走的只是1分钱。
喝到差不多,酒托女会以身体不适等各种理由脱身。孙杰说,甩人也是一门艺术,酒托女需要察言观色,是一门演戏的行业。
酒托女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。有的男网友不愿高消费,或是很快识破这个骗局,这时,她会给“传号手”反馈“懂事”两个字,及时收手并将对方拉黑。
遇到男网友消费后想找酒托女麻烦的,商家保安也会盯着酒托女保证不出意外。必要时商家还会主动提出返给一部分钱了事。
“键盘”自称年收入二三十万
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,酒托行业成本不高,收入较为可观。
“机房”头目迪哥展示了近三个月的流水,每个月都在10万元以上。
“键盘”梁哥说,利润主要来自酒水暴利,实际上这些酒水根本不值钱。20块钱一瓶的红酒可以兑一大桶,一瓶卖1980元、3980元。
男方消费流水最终被酒托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按比例瓜分。
梁哥说,商家可以分25%,酒托女分20%,“键盘”分15%,“托头”分10%左右。
尽管“托头”单笔分成比例不高,但其参与每一笔分成,累计起来也很可观。比如3个“键盘”各完成一笔单子,各分成15%,“托头”3个单子各分成10%。
按孙杰的说法,一些“敬业”的酒托女月入3万块钱没问题。
在“机房”干了五六年的梁哥说,“刚来时啥都没有,扛着包就来了。现在燕郊我有两套房,一个车,一年挣二三十万元”。
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张新年律师表示,酒托的伎俩一般是借交友、恋爱、谈合作等理由为诱饵,诱骗他人到特定地点高消费,这种行为显然具有社会危害性。其中,“托头”、“键盘”、“酒托女”、“传号手”、商家、服务员、保安等均涉嫌违法,尚不够刑事处罚的,可由公安机关给予治安处罚。构成犯罪的,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
近年来,北京等多地均有打击酒托甚至酒托入刑的案例。
2014年7月,北京警方通报称对全市8个“酒托”、“咖啡托”、“茶托”类有组织诈骗犯罪窝点开展统一清查抓捕,共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110余名,依法刑拘104人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