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山南二路520号,上海市工业技术学校三楼,钟表维修专业实训室里,16个工位整齐排列。一位眼睛大大的男老师,正一一细心调整灯位。
郭老师(中),和他的瑞士学生希德(右二)。
很少有人知道,在教师的身份之外,他手工做出了瑞士人服气的陀飞轮,作为一名独立制表师,他是全球该领域精英团体——独立制表师协会(AHCI)在中国仅有的五位成员之一。手中接到的订单里,单独一件就价值七位数。客户中,包括沙特王室成员。而有“手表王国”之称的瑞士,已连续三年向他的工作室派遣青年学徒登门学习。
技艺凌绝顶,为何选择当老师?他又是如何与钟表结下不解之缘?走进郭鸣的人生时间,滴答声中,故事悠远。
从陀飞轮回溯
熟悉钟表的朋友都知道,独立制表师协会拥有不少如雷贯耳的名字。以Simplicity腕表蜚声表坛的Philippe Dufour,发明同轴擒纵的George Daniels,以及炙手可热的F.P.Journe,都是这个协会的会员。整个独立制表师协会有四十余位会员,大多来自欧洲。
制表大师宝玑就是其中之一,在18世纪末期,他发明了陀飞轮。陀飞轮是一项古已有之的复杂功能。早在18世纪末期,为了克服地心引力对钟表走时造成的不利影响,从钟表大师的手中诞生。直至今天,陀飞轮依然活跃在不少高级腕表中。它与万年历和三问并列,被公认为钟表三大复杂功能之一。而在腕表诞生之前,怀表大行其道,它是人们出门在外了解时间的主要方式。为了唤醒人们对传统工艺的热爱,郭鸣精心制作了一枚陀飞轮怀表。
它的直径为53毫米,拿在手上沉甸甸的,质感十足。正面的雕花细腻而美观,分布在时、分表盘两侧。最显眼的得数6时那个硕大的陀飞轮,它与时、分表盘形成一个“8”字形,几乎占据了整个盘面的一半区域。陀飞轮支架经过了拉丝打磨,与整枚腕表古朴典雅的意趣相得益彰。陀飞轮内部则进行了密集的鱼鳞纹打磨。繁复的路易针搭配独特的阿拉伯数字时标或者罗马数字时标,让怀表透着一种精致的韵味。
打开怀表后盖,饱满的机芯尽收眼底。机芯的打磨同样一丝不苟。日内瓦波纹像粼粼的波光那样,在夹板上轻轻地荡漾。大钢轮的螺旋纹打磨美观到位。
“我父亲是机修工,专修缝纫机,我从小在工坊长大,”郭鸣说。回溯1998年,赴澳洲读书的他,原本学的是金融商务,没想到在古董店打工时,却被古董钟表的美深深吸引,那其中,就有陀飞轮。“你知道吗,我亲手擦拭过那些古董钟表,打开机壳,两三百年前制造的机芯零件,像新的一样闪闪发光,”他觉得太神奇了,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盒子,里面的宝贝无穷无尽。大二时,他向家里提出,不想读原本的专业了,去香港学习两年的钟表知识。
郭鸣手制钟。
被上海老师傅“嫌弃”
两年的学习后,郭鸣回到上海,成立了自己的钟表维修工作室,并受聘开始担任上海市工业技术学校钟表维修专业教师。他觉得理论有了,自己缺的是实践经验。于是,业余时间,上海手表厂的退休师傅、对钟表造诣深厚的老先生,都成了他登门请教的对象。
这里面,学问大着呢。例如,传统维修技艺方面,海外因为设备条件较好,有精度很好的校表仪,这就好比维修时候的“尺子”,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然而当时国内条件所限,很多时候更需要手工、经验、手感来判断。“对我来说,这也是一件好事,逼着我不依赖外物,把自己和钟表机构融在一起,”郭鸣说。
说起来,这种技艺、经验,也算独门珍藏,哪会轻易传人。如今已经70多岁的骆卫平,就是老师傅中的一位。2003年,郭鸣刚找到他时,他挺“嫌弃”,别是小年轻一头热,郭鸣一趟趟登门,对钟表的热忱终于打动了他,交流切磋中,倾囊相授。
人有心脏,钟表中也有一个“心脏”,名为擒纵机构,专门用来分配能量,由于精细度高,维修难度大,国外一般坏了就直接更换,而由于配件不足,国内手表维修领域,练出了修理,甚至手工打造这一手表心脏的绝活。“老师傅都有自己的小车床,做起来看得我心潮澎湃,”郭鸣觉得,这一行,就像海洋一样,学得越多,游得越远,就越感受到浩瀚,觉得自己懂得太少。
如今,当年的老师傅骆卫平依然不时来郭鸣的工作室聊聊,话题已经不复当年,更多谈到的,是新材料在机构中怎么用得更好。
拜名师,从当翻译开始
2012年,他继续出国深造,机缘巧合下,作为一名制表师的翻译,参加瑞士最大的表展——巴塞尔钟表展。
每一次表展上,独立制表师协会都会有一个展区,协会成员每人有一个展台。郭鸣工作的地方,正在钟表大师frank jutzi的展台边。“太幸运,也太幸福,一周的表展,我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机会跟大师交流,直到结束前一天,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,”郭鸣说,那就是向大师提出能否去他那里学习。
生活不是童话,并没有发生大师立刻收徒的情况。“我对你还不太了解,”这是第一句回答,“我从没来过中国,这个暑假,我想去中国看看,顺便来看看你,然后我们再来讨论这个事情。”峰回路转。
那一年的夏天,frank jutzi来中国,看郭鸣的个人工作室,去他家里“家访”,足足待了一个月才回去。9月份,郭鸣的邮箱里,多了一封邮件:“我接受你的请求,欢迎你成为我的学生。”
2013年,这个中国小伙子,在位于伯尔尼的Wichtrach小镇的frankjutzi钟表工作室开始学习制表,学习从如何制作使用工具和钟表零件,并在frank jutzi的指导下完成了第一件作品。
超过40门专业课程,这样的量不是最难的。化繁为简,从一个手表的齿轮做起,才是更大的挑战。
一只手表,有200多个零件,精密程度高的话,可以达到2000个。而其中,最基础的部件之一,就是齿轮。直径10毫米,每个齿的大小0.3毫米,全手工制造。需要的是设计图绘画的数学知识,来计算齿轮的机械传动结构比率。如何修正齿型,则与机械力学、金属材料学、热处理学、电化学息息相关。一开始,做一个他要花上三天。如今,需要两个小时。
数控制造技术已经成熟,手工造的意义何在?郭鸣说,确实数控的效率高,但数控的原理,也是基于手工经验。他来学习的,老师要传授的,是一种几百年来传承的制表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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