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瑜老师和学生们在一起

刚接手这个班级，所有的“问题学生”集中在教室后三排，各种捣乱。

他们坐在纪律最差的慢班里，他们坐在倒数三排。一个月前，他们质问我，“别的老师都让我睡觉，我爸妈都不管我，你凭什么管我？”我偷偷在宿舍哭了一会儿，睡醒之后，便下定决心和孩子们开始谈话的 “拉锯战”，每个人差不多要谈两天，每天差不多谈一个多小时，他们慢慢地开始服气了。

现在，他们是每天用午休和晚上休息时间，跟着我补课的“哥们儿”。

每天我都零零碎碎地记录一些和学生们之间发生的故事，这段时间他们给了我很多惊喜和感动，支撑着陪伴他们走过两年。从此，我们的命运便紧密相连。

你们整整认真了一个小时！

在谈了漫长的三个中午后，罗晓杰决定“跟着我”学了。他喊我给他补所有科目，因为除了政治，差不多都不及格，一同补课的还有后三排很早被放弃的学生。我们商量之后，决定从数学、物理和英语开始，利用午休和晚上睡觉时间，每天两个小时，英语从英标开始，数学、物理从头开始。

第一天，我和他们说，“你们知道吗？你们真的太棒了，你们整整认真了一个小时！”他们欢呼，说，这是奇迹。我给他们拍照说要记录下来，他们高举着书十分得意。

第二天，补到一半，我问他们累不累，他们反而问我累不累。

第三天，我意外发现他们准备的本子上，写着“数学、英语、物理……生物，教师：康老师”。我一下子哭了。

第四天，下课，他们偷偷地从我头发上拿下来一只好大的虫子，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？”“我们怕虫子吓到你，等着你下课然后偷偷在后面给你赶走。”

第五天，晚上突然停电了。我在教室门口等他们放学，到处漆黑，我根本看不到他们。他们没有跑走，我带着他们去路灯下，我们一起坐在校园空地上读音标。

第六天，从原来的12个人，加到15个。我去上兴趣班，他们也呆在我旁边，很乖地坐在地上背书。

第七天，他们有些倦怠，遇到了难题，这本该是他们小学就会的，他们开始想要习惯性放弃了。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一遍遍告诉他们：“没关系，我们一点点来，扛过去就好了，你们还有我啊！我们就快要就赶上别人了。”那天，我在他们每个人的作业本上，画了一个笑脸。

我会紧紧地拉着你们，请你们千万不要松开。

就这样他们的状态和我的心情，高高低低地循环着。我们一起每天多花两个小时，和过去的自己斗争。英语要每天背一点点，带着一遍遍读，读多了他们又会懈怠。数学要一遍遍讲，大概一模一样地讲3次，才能保证每个人都会。他们有时候会听话认真，但是有时候他们也痛苦，苦于看不到自己的细微进步，苦于生活本身带来的苦难，苦于积重难返的无奈，这个时候，甚至他们的皱眉，我都看在眼里，我也难过。但又好像脑门上绑着写有“奋斗”的绷带，挥着拳头，带着他们，大喊，“继续冲啊！”

“我们好像就在悬崖边”，这是我和他们的第一次集体谈话，“你一定要拉着老师的手，不要松开，只要我们耐心地、认真地走完这段路，你们就赶上别的同学了。我会紧紧地拉着你们，请你们千万不要松开。”那会儿他们还都不怎么讲话，我说什么也不怎么搭理我，只是低头不讲话。“你们同意的话，就拿手敲两声桌子。”然后，他们低头敲着，那一幕我现在还忘不了。

说实话，给他们补课和正常上课，是不一样的。上一周，我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才意识到。我一直以斗士的姿态面对他们，也面对自己。可是，我又时刻在担心着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放弃。任何一个人的思想动荡，我都需要要整整一晚去安抚他，每次聊天，其实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，他会继续和我坚持下去。我告诉自己，是我给的他们希望，我就不可以让他们对自己再次失望。

他们的一部分命运，已经复制粘贴在了我的待办事项里。

直到今后再遇到困难，他们就会相信自己，而不是惯性放弃

教育，似乎就是发生在两个人身上的事情。所以，从他们敲桌子的那一刻起，我们的命运开始息息相关。他们和我讲，爸妈是如何说不想要他了。他们也在最艰难的时候开始祈求我，拜托我放弃，随他去。他们也喊我“康老大”，义气地帮我管着上课打盹的其他同学。他们终于做对了二次根式的加法，我为他们欢呼，当我拿到夏令营offer的时候，他们也给我鼓掌。

我很清楚，我的学生需要找到自己的路。可我，想给他们的是，走这条路所需要的力量，并且陪他们走一段。直到今后再遇到困难，他们就会相信自己，而不是惯性放弃。

心急的时候，我也总安慰自己，我不是在教一个学生，而是在教一个孩子的父亲。如果他们的孩子有一天数学也不及格了，或许会想起，曾经有个老师陪了他们两年，拉着他们每晚都从“悬崖边”一点点走过。然后，他们也可以拉起孩子的手，慢慢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