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本报记者 马维辉 北京报道
看到《习近平对垃圾分类工作作出重要指示》这则刷爆朋友圈的新闻时,兰亚军正在河北保定给一家垃圾分类公司做咨询服务。
作为贵州省生态文明建设研究院垃圾分类委员会的主任,从事垃圾分类工作14年的“老司机”,兰亚军最近非常忙,8天之内辗转3座城市,讲的都是垃圾分类的话题。
此情此景,让他仿佛回到了2017年年初。彼时,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关于“普遍推行垃圾分类制度”的讲话刚发表,垃圾分类突然成为风口,外来资本蜂拥而入。但繁华过后,垃圾分类项目虽然上马了一大堆,但真正实现垃圾减量化目标却几乎没几个,外来者纷纷撤退,留下的只有一地鸡毛。
之所以如此,还是因为垃圾分类没有解决好利益分配的问题,产业链没有打通,导致前端居民分好类之后,后端产业链又重新混在一起进行收集、运输和处理利用。
“中国的垃圾分类
还都没有‘进球’”
兰亚军,2005年进入废旧回收行业,2012年开始从事垃圾分类,2017年转型做垃圾分类研究和咨询。用他自己的话说,他们公司是国内第一家专业从事垃圾分类咨询业务的企业。
最近一段时间,兰亚军“不是在讲垃圾分类,就是在去讲垃圾分类的路上”。6月20日,受邀去上海参加一家垃圾分类企业的2.0版本发布会。6月27日,在全国干部教育培训武汉大学基地给学员讲解垃圾分类知识。6月28日,又去南京参加六合区政府组织的“全民话分类”垃圾分类论坛。与此同时,每周三每周四,他还要雷打不动地在线上进行“垃圾分类十讲”的培训,每次都能有300-400人同时在线收看。
这样的景象,让他想起2017年初时垃圾分类行业火爆的场面。2016年12月21日,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发表了关于“普遍推行垃圾分类制度”的讲话,被外界解读为了“垃圾分类总动员令”,行业突然成为风口,外来资本纷纷涌入,有钱的、有关系的全都进来了。
“习近平总书记对垃圾分类工作非常重视,先后在不同场合讲过7次,分别是2013年7月在湖北考察时、2014年2月在北京考察自来水集团第九水厂时、2016年4月在农村改革座谈会上、2016年12月在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、2018年11月在上海进博会上、2019年春节前夕在北京看望慰问基层干部群众时,以及2019年6月3日对垃圾分类工作作出重要指示。”谈起这个话题,中国环联理事长张益如数家珍。
随后,相关政策密集落地。2017年3月,《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》发布,提出到2020年底在46个城市实施生活垃圾强制分类。2018年6月,住建部出台《城市生活垃圾分类工作考核暂行办法》,详细规定了城市生活垃圾分类工作的考核细则。
不过,在兰亚军看来,虽然从那时起,各部门、各地方都积极行动起来了,也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。但具体操作上还是有很多乱象,例如,有些地方后端没有建设相应处理设施,导致辛苦分出来的厨余垃圾又“殊途同归”回去填埋或焚烧了;一个垃圾分类项目动辄几千万元,核算下来每吨垃圾的分类成本甚至高达一万块钱,根本不可持续;考核指标混乱,有的按户数多少规定必须分出多少厨余,害得企业拿餐厨垃圾“充数”,还有的甚至把媒体报道也纳入考核当中。
“垃圾分类的真正目的是‘一减二降三提升’,即减少后端垃圾处理量,降低人均垃圾产生量和垃圾清运量,提升全民的环保意识和素质。其中最核心的是‘一减’,就是通过垃圾分类,让最后进入填埋场或焚烧发电厂的垃圾量降下来。”兰亚军说。
遗憾的是,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一个试点城市敢说自己的垃圾真正实现减量了,而且是可持续地减量。在兰亚军看来,这就好比踢足球,虽然大家锻炼了体能,训练了技巧,但最终球还没有进门。“按照‘减量’的标准衡量,中国的垃圾分类还都没有‘进球’。”
“垃圾分类是利益的
重新分配和博弈”
出现这种结果,其实也在兰亚军的意料之中。中国的垃圾分类试点开始于2000年6月,原建设部将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南京、杭州、深圳、厦门、桂林8个城市列为首批试点城市。但19年过去了,这些试点城市总体来看收效甚微。
“垃圾分类试点试行十六年基本上仍在原地踏步。”2016年12月21日,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,习近平总书记如是说。
按照住建部环境卫生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刘晶昊的理解,所谓“原地踏步”应该有两层意思,一是踏步,二是原地,“活还是干了的,但是没有前进。”
“16年来基本上原地踏步,说明垃圾分类不是一个简单的‘分分类’的问题,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。”兰亚军表示。
复杂之处在于,垃圾分类除了前面居民端的分类投放之外,还需要后面产业端的垃圾收集、垃圾运输、垃圾处理利用等多个环节也秉持分类的理念去操作,而不是前面居民端分好类后,后面产业端又重新混在一起去收集、运输、处理利用。
但矛盾之处在于,中国现行的垃圾收集、运输和处理利用,都是按照垃圾量的大小来给付企业费用的。企业处理的垃圾越多,收入也就越多。垃圾分类如果实现了减量,实际上就会影响到后面产业端的利益。
“垃圾分类的目的就是减量化,这样一来进入填埋场和焚烧发电厂的垃圾量就少了,收集运输的垃圾量也少了。在原有补贴制度不变的情况下,政府和企业根本没有动力去做垃圾分类,因为垃圾分类既辛苦,又不赚钱,而且分得越好挣得越少,这才是问题的核心。”兰亚军说。
在他看来,如果把垃圾分类比作是高铁,居民端就好比是车辆,产业端则好比道路,一定是先修路,再通车。如果道路不通,车辆造得再好也没有用。如果产业链没有打通,光是让居民去分类,前分后混,结果还是没有意义。
“中国的垃圾分类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成功,本质上其实就是‘利益’两个字。垃圾分类不是简单的‘分分类’,而是一场利益的重新分配和博弈。如果不上升到改革的高度,中国的垃圾分类即使再轰轰烈烈,也都是‘逗你玩’。”兰亚军表示。